风卷残页·借风的真相
我哈着白气冲进自己军帐时,帐角的炭盆早熄了。风雪拍得帐布哗哗响,案上的《航海季风录》被风掀开半卷,泛黄的纸页簌簌打颤,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咳血的手。
“冬至后七日,偶有东南风。”我指尖抚过父亲用朱笔圈出的批注,墨迹在雪光里泛着暗红。去年他病得下不了床,还攥着我的手腕说:“砚之,海船借风要准,火船借风更要狠……记着,江风比海风实诚,可也更会藏着掖着。”
帐外的铜漏又响了。我倒转沙漏,细沙落进底槽的声音像极了顾砚那盏茶泼在焦甲上的动静。程陟说曹军巡逻变频,顾砚藏着火油船,可没风,这些全是摆设。
“先生!”帐外传来小卒的吆喝,“诸葛先生在西帐,说您若找他,带三斤生姜去。”
我裹紧披风冲进风雪里。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,脚底下的泥冻得硬邦邦,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瓷片上。诸葛亮的草庐飘着药香,他正蹲在火盆边翻药罐,青布衫上沾着星点药渣。
“裴祭酒可是为东风来的?”他头也不抬,用竹片拨了拨炭火。
我把《航海季风录》拍在案上:“您说的“借东风”,和这书里的“冬至后七日”,可是一码事?”
诸葛亮终于抬头,他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药末:“周郎帐下的军咨祭酒,怎的也信起“借”字了?”他翻开书,指尖停在“偶有东南风”那行,“这“偶有”二字,便是玄机……冬至阴极阳生,江底的暖流往上翻,遇着北来的冷空,可不就撞出半柱东南风?”
我喉头一紧:“那您在军议上装神弄鬼,设坛祭风……”
“不装神弄鬼,顾老将军他们能信?”诸葛亮突然笑了,“前日程普拍着桌子说“风是天给的,你诸葛亮算个什么东西”,我若说“是江底的水和天上的云在打架”,他能把我赶出营门。”
帐外的风突然大了,卷着雪粒子扑在草庐的竹帘上,像极了曹军巡夜的梆子声。我摸出程陟昨日的密报:“曹军连环船的修补,程陟说像在遮掩什么……”
“那密报,可是你让锦帆营丢进曹营的?”诸葛亮突然盯着我腰间的铜印……那是我伪造密信时用的“蔡瑁旧部”私章。
我浑身一冷。三日前的深夜,我在烛火下摹仿蔡瑁旧部的笔迹,墨汁滴在“黄盖船底藏火油”七个字上,晕开的痕迹像团血。“您怎么知道?”
“曹操若信了,早该拆船链避火;若不信,此刻该有二十支箭***你帐里。”诸葛亮拨弄着药罐,“可他偏生补船舷、铺湿泥……这老贼,是在和你耗时辰呢。”
沙漏的细沙又漏了半斗。我突然想起程陟说的“巡逻变频”……曹操怕是在等冬至,等那半柱东南风,等我们自己撞进套里。
“还有三个时辰,冬至。”诸葛亮突然把生姜塞进我手里,“拿这个去见顾老将军,就说东风不是借来的,是江底的水替咱们争来的。”
我攥着生姜冲出草庐时,雪停了。江面上的雾散了些,能隐约看见北岸曹军的箭楼,像一排黑黢黢的牙齿。怀里的沙漏还在响,沙粒漏得比心跳还急……原来最可怕的不是鬼哭,不是鬼影,是你算准了风,却算不准人心。
“裴先生!”程陟的声音从身后追来,他左肩的伤还渗着血,“顾老将军在江边,说要带你看样东西!”
我回头时,看见江雾里飘着几点白影……是曹军的伤兵,还在船舷上晃悠。可此刻我盯着程陟腰间的短刀,刀鞘上“宁死不跪”四个字被雪水冲得发亮。
沙漏的底槽快满了。三十六个时辰,已经过去了十八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