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,京城季家最没用的二少爷,一个药罐子,日常任务就是活着,顺便看看热闹。
我们家是泼天的富贵,可惜我大哥,那个名义上的继承人,一年前成了个活死人。
为了给我大哥冲喜,我娘花钱买了个替嫁新娘,叫喻瑾。
一个据说是山沟里出来的,没读过书,连算盘珠子都认不全的姑娘。
婚礼那天,全京城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。我娘,我那些叔伯姑嫂,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会走路的家具。
所有人都觉得,她这辈子就是个用来陪葬的摆设。
我也这么觉得。
直到我看见,她在给我大哥的灵位上香时,对着满屋子幸灾乐祸的亲戚,露出了一个非常、非常温柔的笑。
那笑容底下藏着的东西,让我这个常年喝苦药的人,都觉得后背发凉。
我叫季渊,京城季家的二少爷。
说得好听是二少爷,其实就是个喘气的摆设。
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,三天一小病,五天一大病。太医换了八百个,灌下去的药能汇成一条河,但我这身子骨,依旧跟纸糊的灯笼似的,风一吹就散架。
我大哥,季衡,跟我完全是两个极端。
他是季家百年不遇的麒麟儿,文能提笔安天下,武能上马定乾坤。季家的生意,一大半都是他打下来的江山。
所有人都说,季家有季衡在,还能再富贵一百年。
然后,一年前,我这百年不遇的大哥,从马上摔下来,成了个活死人。
躺在床上,眼睛睁着,就是没魂儿了。
我们家,天塌了。
我娘,季家的主母刘氏,为了这事儿,头发白了一半。她试了无数法子,求神拜佛,遍访名医,都没用。
最后,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游方道士给她支了个招。
冲喜。
找个八字绝配的姑娘,嫁给我大哥,用大喜的阳气,冲走我大哥身上的邪祟。
这事儿听着就离谱。
但人一旦没了指望,什么稻草都想捞一把。
我娘信了。
她发动了季家所有的人脉,天南海北地找,还真给她找到了一个。
一个叫喻瑾的姑娘。
听说是在某个穷山沟里翻出来的,家里穷得叮当响。爹娘拿了我们家五百两银子,就把女儿卖了。
对,是卖,不是嫁。
在我们这种人家眼里,这压根就不是一门亲事,就是一桩买卖。
买个活人,给我大哥当陪葬品。
如果我大哥醒了,她就是功臣,下半辈子吃穿不愁,但得守一辈子活寡。
如果我大哥没醒,等我大哥一咽气,她就得跟着下去。
这是我娘亲口定下的规矩,说得云淡风轻,仿佛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菜。
婚礼办得很仓促,但场面依旧大得吓人。
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。
他们不是来道贺的。
是来看笑话的。
我裹着厚厚的披风,坐在角落里,身边放着个炭盆,身边伺候的丫鬟比看热闹的宾客还紧张,生怕我一口气喘不上来,把喜事变成丧事。
我就这么远远地看着。
看着那个叫喻瑾的姑娘,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嫁衣,头上顶着沉重的凤冠,由喜娘牵着,跟一只公鸡拜了堂。
那只公鸡,就代表我大哥。
满堂宾客,憋着笑,表情一个比一个古怪。
我娘坐在高堂上,面无表情,眼神里没有半点喜气,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麻木。
我爹,季家的家主,全程就没露面,估计是觉得丢人。
拜完堂,喻瑾被送进了我大哥的院子。
那院子,从一年前开始,就跟冷宫没什么区别。
我听见几个堂嫂凑在一起嘀咕。
“瞧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,走路都打晃。”
“五百两银子,可真便宜。换我,五千两都不卖女儿干这个。”
“嘘,小点声。这可是咱们未来的大嫂,名义上的。”
一阵压抑的嗤笑声。
我咳了两声,她们立刻噤了声,朝我投来几分嫌恶的目光,散开了。
她们瞧不起喻瑾,也同样瞧不起我。
一个活死人,一个病秧子。我们俩,就是大哥季衡这颗璀璨明珠旁边,两粒碍眼的沙子。
婚宴很热闹,我没待多久就回了自己院子。
夜里,我听丫鬟说,新房那边,我娘亲自去训话了。
第二天一早,按规矩,新妇要给公婆敬茶。
我因为身子不好,不必去主厅受那份罪,我娘特许我在自己院里待着。
但没过多久,我娘身边的张妈妈,领着喻瑾过来了。
说是新大嫂认认门。
我隔着窗户看过去。
喻瑾换下了一身喜服,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,头发简单地绾着,脸上没施粉黛。
她长得不算绝美,就是清秀,皮肤很白,嘴唇没什么血色,整个人看起来比我还像个病人。
她很瘦,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。
张妈妈一路上都在数落她,说她走路慢了,说她低着头不懂规矩,声音不大,但字字带刺。
喻瑾一直没说话,就那么安静地听着。
到了我院门口,张妈妈清了清嗓子,尖着嗓子说:“二少爷,大少奶奶来看您了。”
我让丫鬟开了门。
喻瑾走了进来,张妈妈跟在她身后,像个监工。
她走到我面前,微微屈膝,声音很轻:“给二叔请安。”
她的声音,跟她的人一样,没什么生气。
我点了点头,指了指旁边的椅子:“坐吧。”
她没坐,只是站着。
张妈妈在旁边冷哼一声:“大少奶奶,二少爷让你坐,是你的福气。别那么没眼力见。”
喻瑾这才慢慢坐下,身子坐得很直,双手放在膝盖上,一副拘谨不安的样子。
我打量着她,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。
是认命?是恐惧?还是不甘?
什么都没有。
她就像一潭死水,平静得让人心慌。
“在这里,还习惯吗?”我没话找话,咳了两声。
她抬起头,看了我一眼。
那是我们第一次对视。
她的眼睛很黑,很静,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“劳二叔挂心,都好。”她说完,又低下了头。
张妈妈在旁边皮笑肉肉不笑地插话:“二少爷您就是心善。一个乡下来的丫头,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。能进季家的门,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,好吃好喝地伺候着,比她在乡下吃糠咽菜强多了。”
这话说的,极尽刻薄。
喻瑾还是没反应,仿佛张妈妈说的是别人。
我心里有点不舒服。
就算是一桩买卖,人都进门了,这么作践,未免太难看。
“张妈妈,”我淡淡地开口,“我跟我大嫂说几句话,你先下去吧。”
张妈妈愣了一下,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个病秧子还敢支使她。
但她毕竟是下人,犹豫了一下,还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,临走前还狠狠瞪了喻瑾一眼。
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气氛更尴尬了。
我喝了口参茶,润了润嗓子,正想再说点什么。
喻瑾却忽然开口了。
“二叔的病,是肺燥引起的吧?”
我端着茶杯的手,僵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