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江屹没睡踏实。

陌生皮鞋就摆在鞋架上，黑沉沉的像块吸光的石头，他好几次从浅眠中惊醒，总觉得那鞋在黑暗里动了动。房间里静得可怕，老式木地板偶尔发出“吱呀”一声轻响，混着窗外偶尔掠过的夜风声，都被无限放大，搅得他心神不宁。

他干脆爬起来，摸黑把那双皮鞋塞进了阳台的储物柜，又压上了半箱闲置的旧书。做完这一切，后背已经沁出了薄汗，可心里的不安没减反增，总觉得自己像是在逃避什么，而那东西，根本躲不开。

天蒙蒙亮时，江屹终于眯了会儿。再次醒来时，窗外已经亮透了，老城区的早市闹哄哄的，叫卖声、自行车铃铛声隔着窗户飘进来，带着点人间烟火气，总算驱散了些许诡异感。

他简单洗漱了一下，揣上钱包就下楼了。肚子饿得发慌，也想借着早市的热闹，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松一松。

老城区的早市就在巷口，不大但五脏俱全。卖蔬菜的、卖水果的、炸油条的、磨豆腐脑的，摊位挨挨挤挤，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混着新鲜蔬果的清香，扑面而来。江屹走到常去的张姨豆腐脑摊前，刚要开口，张姨就先笑着递过来一个热乎的肉包子。

“江屹，今天起得挺早啊。”张姨一边麻利地给旁边客人盛豆腐脑，一边随口说道。

江屹接过包子，咬了一大口，肉汁的香味在嘴里散开，他含糊着应了一声：“嗯，睡不着。”

“也是，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，回来总归是亲切的。”张姨这话刚说完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，抬头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奇怪，“不过你这孩子，怎么又折回来了？三个月前不是说要搬去上海，跟对象结婚吗？怎么没走成？”

江屹咬着包子的牙猛地顿住，嘴里的肉香瞬间淡了下去。

“张姨，你说什么？”他皱着眉追问，“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上海结婚了？我是上个月才辞职搬回来的，之前一直在市区住。”

张姨手里的勺子停在半空，脸上的笑容也僵了：“你这孩子，跟姨开玩笑呢？”她指了指602的方向，“三个月前，就是初夏那阵儿，你还来我这儿买过两次早点，说收拾收拾就去上海，对象都在那边等着了，怎么这会儿不认账了？”

江屹的心往下沉了沉。

他确定自己没说过这种话。辞职前他一直在市区的出租屋住，忙得脚不沾地，根本没回过老城区，更别提什么去上海结婚——他连对象都没有，怎么结婚？

“张姨，你是不是认错人了？”江屹的声音有点干，“我真的是上个月才搬回来的，之前好几年没住这儿了。”

“认错人？”张姨放下勺子，凑近了些仔细打量他，“怎么可能认错？你小时候总跟着***来我这儿买豆腐脑，圆脸，右眼下面有个小痘印，跟现在一模一样。”她拍了拍大腿，“就是三个月前的事，你还跟我聊了几句，说在上海找了份好工作，以后就不回来了。怎么才这么点儿功夫，就全忘了？”

江屹攥着包子的手指紧了紧，指尖泛白。

张姨的样子不像是说谎，语气笃定，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。可他自己的人生，他怎么会记错？三个月前，他还在互联网公司里熬夜改方案，为了KPI焦头烂额，别说去上海，就连离开市区的时间都没有。

难道是张姨年纪大了，把人记混了？还是说……

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窜进江屹的脑子里，让他打了个寒颤。

他没再跟张姨争辩，匆匆买了碗豆腐脑，几口扒完就往回走。一路上，他总觉得周围人的眼神都带着点异样，好像都在看一个“失魂落魄的逃兵”。回到602楼下，他抬头看了眼那栋锈迹斑斑的老楼，阳光照在墙皮剥落的地方，露出的红砖显得格外刺眼。

爬楼时，三层到四层的声控灯依旧是坏的。江屹打开手机手电筒，一步步往上走，身后没有再传来那“哒哒”的皮鞋声，可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。

回到房间，他第一时间冲到阳台，打开储物柜——那双黑色皮鞋还在，被旧书压得好好的，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。

江屹松了口气，可这口气还没喘匀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

还是那个陌生号码。

这一次，江屹没有犹豫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按下了接听键。

听筒里先是传来一阵电流的“滋滋”声，接着，一个男声响了起来。

那声音低沉、沙哑，带着明显的急促感，可江屹却听得浑身一僵。

这声音，跟他自己的声音，几乎一模一样！

“别待在602！”对方像是在奔跑，呼吸急促，说话的语速很快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，“赶紧走！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开，再晚就来不及了！”

江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，他张了张嘴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：“你是谁？”

“我是江屹。”对方的声音顿了一下，似乎是在躲避什么，呼吸声更重了，“是2020年的江屹！你现在住的602，不是普通的房子，是两个世界的‘裂缝’！你再待下去，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的！”

“2020年的江屹？”江屹觉得荒谬至极，又毛骨悚然，“你在***什么？什么两个世界？什么裂缝？”

“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！”对方的声音突然压低，像是怕被人听见，“你仔细想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？陌生的东西，奇怪的记忆，或者……不属于你的痕迹？”

江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鞋架上的黑色皮鞋、镜子里的陌生手表、表盘上的2020.06.18，还有张姨笃定的那些“他从未经历过的事”。

“那些不是幻觉！”对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，立刻说道，“是另一个世界的‘你’留下的！2020年6月18日，我辞职那天，本来要去上海找苏晚结婚，结果在郊区的钟表厂发现了这个‘裂缝’，好奇闯了进去，就被困住了！”

“苏晚是谁？”江屹追问，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，好像在哪里听过，可又想不起来。

“苏晚是你的女朋友！是你这辈子最该珍惜的人！”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痛苦，“当年我被困在这里，没能去成上海，也没能跟她结婚。而你，因为害怕辞职后的未知，放弃了她，也放弃了去上海的机会，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！”

江屹的脑子嗡嗡作响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。他不记得苏晚，不记得去上海的约定，可对方的话，却像是一把钥匙，撬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，隐隐约约有碎片在涌动，让他头疼欲裂。

“那通未接来电，是我在被困前拨出的求救信号！”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，像是信号快要中断了，“因为时空错位，才传到了你的手机上！现在，只有你能救我们……去郊区的废弃钟表厂，找到苏晚，补全当年的选择……否则，你会和我一样，永远被困在遗憾里……”

“喂？喂！”江屹对着听筒大喊，可电话那头只剩下“滋滋”的电流声，接着，通话被强行挂断了。

江屹握着手机，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。听筒里的余温还在，可那番话，却像一块冰，砸进了他的心里，让他浑身发冷。

他走到镜子前，看着镜中的自己，右眼下面的小痘印清晰可见。这是他，又好像不是他。

手机屏幕暗了下去，映出他茫然的脸。江屹下意识地滑动屏幕，解锁后，点开了相册。

相册里，除了他自己拍的风景照和简历照，赫然多了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合影。

照片里的他，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，正是那双陌生皮鞋的配套款式，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，身边站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。女人笑眼弯弯，长发披肩，靠在他的肩上，看起来温柔又幸福。

照片的背景，是上海外滩的夜景，灯火璀璨。

江屹的目光落在女人的脸上，心脏猛地一跳。

他不认识这个女人，可看着她的眼睛，心里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愧疚，像是亏欠了她很多很多年。

照片的右下角，有一行小小的字，是他的笔迹：“2020.06.18，和苏晚约定，上海见。”

苏晚。

江屹默念着这个名字，终于想起了在哪里听过——昨晚，他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块手表，表盖背面刻着的，就是这个名字。

他又想起了张姨的话，想起了那通来自“另一个自己”的电话，想起了鞋架上的皮鞋、镜中的手表、墙皮上的日期。

所有的线索，都指向了2020年6月18日，指向了上海，指向了苏晚，指向了那个废弃的钟表厂。

江屹瘫坐在沙发上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。

他一直以为，自己的人生是按部就班的，辞职、迷茫、搬回老城区，都是顺理成章的事。可现在看来，他的人生，似乎在某个岔路口，被人偷偷换了轨道。

而那通执着的未接来电，不是骚扰，不是恶作剧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警告，是“另一个自己”绝望的求救。

他该相信吗？

去郊区的废弃钟表厂，找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，弥补一个从未经历过的遗憾？

江屹看着相册里的合影，照片上的自己笑得那么开心，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模样。
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，空空如也。可他仿佛能感觉到，那块刻着“苏晚”名字的手表，还在镜中那个“自己”的手腕上，滴答滴答地走着，像是在倒计时。

手机屏幕再次暗了下去，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。江屹知道，自己不能再逃避了。

不管这一切是真是假，不管那个废弃的钟表厂藏着什么秘密，他都必须去一趟。

为了“另一个自己”的求救，为了照片里那个温柔的女人，也为了弄清楚，自己的人生，到底哪里出了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