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画角虞太倾在线小说(主角虞太倾姜画角):作者文笔精湛,故事情节丰富,人物性格饱满,是一部难得的好书,值得推荐。喜欢全本资源的朋友,欢迎阅读姜画角虞太倾在线小说全文。
画角觉得有些奇怪,在屏风前立定,透过屏风,看到室内有两道影影绰绰的身影。她定了定神,微笑着绕过屏风。室内装饰的华贵奢靡,就连墙上字画看上去也是真品。明亮的琉璃灯下,坐着两个年轻的郎君。...
枕星楼,是绕梁阁最贵的地方,招待的是出价阔绰的常客,其中不乏达官贵人。遀
这里,不允许有绕梁阁婢女出入,便是秋娘也尊重贵客的隐私,不会随意进入。
进门后迎面是一条窄细的步道,地面上铺着锦绣毡毯,踩上去寂然无声。步道的尽头是一架四扇屏风,屏面是透明的鲛纱,其上绣着仕女图。
室内寂然无声,既没有推杯换盏的声音,也没有说话声。
画角觉得有些奇怪,在屏风前立定,透过屏风,看到室内有两道影影绰绰的身影。她定了定神,微笑着绕过屏风。
室内装饰的华贵奢靡,就连墙上字画看上去也是真品。
明亮的琉璃灯下,坐着两个年轻的郎君。
他们面前摆着一张红木桌案,上面摆满了美味珍馐,不过,两人似是都没有动箸子。看到她进来,两人皆抬头朝她望来。遀
坐在主位上的人一袭素色织锦襕袍,领襟和袖口处俱精心镶以深色纹绣,一看就是贵族公子的妆扮。
只是,他头上却戴着帷帽,帽檐前垂着轻纱,瞧着与女子所戴的幂篱有些相似,轻纱在脸前是分作两半的,方便用饭时撩开。
画角一时有些纳罕。
都来妓馆狎妓了,还这样藏头露尾、遮遮掩掩,这是还想要脸?
当真是不要脸!
她强忍住心头的厌恶和讥嘲,缓步上前,行礼道:“奴家是绕梁阁新来的花椒,见过两位郎君。”
她还没有花名,秋娘问她,她便随口起了一个。遀
另一位年轻郎君身着烟灰色襕袍,生得倒也俊气,只是脸色蜡黄,一看就是经常出入勾栏的纨绔。此时,他拍了拍身旁的座位,对画角道:“花椒,好名字,你过来,坐这里吧。”
来之前,秋妈妈说过,这次来的常客名周升,是礼部郎中家的二郎君,平日里常与礼部侍郎家的四郎君来阁里捧场。
他有日子没来了,这次带了一位贵客,虽不知身份,但出手极阔绰,要她好生服侍。
毫无疑问,这位着烟灰色襕袍的男子便是周升了。
画角垂了头,清声说道:“秋妈妈吩咐,要我……要奴家好生服侍两位,奴家不敢坐。”
周升也没有强求,看了眼主位上的人,问道:“你们阁中,除了你,还有几个妖妓?”
画角有些疑惑,心说我今日刚来,还不及你来得多。有几个妖,你不比我清楚?遀
周升见她没说话,笑了笑说道:“我有日子没来了,以前没见过你,想是新来的?这次与你一道来的,有几个?”
画角轻轻一笑,说道:“这次来的只我一个,阁里原先还有三个,是豹妖和荷妖,还有一个,我还未曾见过。”
“你是什么妖?”坐在主位上的人忽然开口问道。
他的嗓音很动听,清冽而温雅。只是,画角莫名觉得有些耳熟,似在哪里听过。
画角抬眸瞥了他一眼,雅室的窗子是半开的,夜风透窗而入,荡起了他面前的轻纱。不过,风似乎不够大,她只能自轻纱翩飞间窥见他脖颈上玲珑的喉结。
画角略有些失落。
她倒是真的很想看清这来勾栏唤妖陪客的作死之人,生得什么模样。是不是左脸写着金玉其外,右脸写着败絮其中,额头上横批:作死。遀
“奴家是朏朏妖。”画角望着他嫣然一笑。
隔着轻纱,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、游移。
画角顿时有些不舒服。
她不怕旁人看她,但是,这种你看我却不让我看你的感觉,实在不太好。
她垂下眼睫,看到桌案上的酒壶,心中顿时有了主意。
她行至桌前,伸手提起酒壶,笑盈盈说道:“奴家初来乍到,服侍有些不周,还望贵客海涵,奴家这就为两位斟酒。”
画角先给周升斟满了酒,又迈着碎步行至戴着帷帽的人面前为他斟酒。可恨此时风停,轻纱又合上了。遀
深红色的酒液入盏,酒香扑鼻,是葡萄酒。
画角抬手慢慢将酒盏推至他面前,嫣然笑道:“请用。”
他却不用,一手牵起广袖,一手推盏,又将酒盏推至她面前,淡淡问道:“你不会陪酒吗?”
周升也笑道:“来之前,秋妈妈没有教习你吗?你是不是该先敬我们一杯?”
画角的确没陪过酒,不过,敬酒她却会。
她提起酒壶,抬手斟酒。
恰巧此时风起,扬起了他帽檐上的面纱。遀
画角的心神顿时系在了轻纱上,目光随着轻纱起起伏伏,隐约看到了他线条流畅的下颌,如菱角般的唇,还有唇角边那一抹淡淡的冷笑。
虽未曾窥见全貌,但感觉人生得还不错。
画角有些遗憾,这年头,当真是人不可貌相。
耳听得周升低呼一声:“溢了,酒溢了。”
画角一惊,垂眼看去,杯盏中的酒液不仅满了,还溢在了桌案上。她忙放下酒壶,取了巾帕擦拭干净。
这会儿,画角也不再想看他什么模样了。
俊美也好,粗鄙也好,左右不过是阑安城的纨绔,不会是好人。遀
她执起酒盏,举起来朝着两人说道:“方才是我不慎,我这就敬两位……”
画角忽然愣住了。
或许是为了方便饮酒,那人居然抬手摘下了帷帽。
画角费尽心机想看清的容颜,就这么随着轻纱揭开,展露在她面前。
或许是猝不及防,或许是太过震惊,画角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,有些眩晕,手中的杯盏脱手坠落在地。
是他!
九绵山桃花林中的白衣少年。遀
此刻,他身着锦绣华服,长发高束,固发的玉冠镶珠掐金,别有一番贵气。那张脸在华服衬托下,愈发俊美得惊心动魄。
他的脸色瞧着倒不似那日那般苍白,在灯光映照下,散发着淡淡的如玉光华。
自从那日逃跑后,画角也曾想过,两人或许还会谋面。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会在绕梁阁遇上他。而此时,他是嫖客,她是妖妓。
太令人震惊了。
画角生怕自己脸上神色泄露了心中所想,慌忙俯身去捡酒盏。
玉色的琉璃盏,早已碎成了好几块,静静地散落在地面上。
画角伸指捡起一块,放在手中的巾帕中。遀
脑子却没闲着,各种想法纷沓而来。
他这会儿看上去,好像是没有病,或许是怪病好了。
这才病好了没几日,这就急不可待地来妓馆寻欢,他的怪病不会是花柳病吧?
也不知她亲了他一下,会不会传染到自己身上。
真是晦气!
最让画角惊心的是,他别认出她来。又忽然想起当初自己是借了别人的脸,如今是妖,且脸又是自己的,这才放下心来。
她磨磨蹭蹭捡着琉璃碎片,只见最后一块正在桌案旁,画角俯身去捡。遀
却见他起身走了过来,素色提花锦的衣角飘落在她面前,停了一会儿,他蓦然俯身,伸手捏住了画角的下巴。
画角被迫仰脸,直视着他。
他眯眼瞧着她,一双星眸在屋顶琉璃灯映照下,闪过一丝阴翳。他的手微凉,织锦镶边的广袖在画角面前垂落,带着隐隐的冷香,冰凉的触感和淡香汇合在一起,不知为何让她心头有些慌乱。她想起桃花林中她也曾这般待他,不得不感叹风水轮流转。...
他静静打量着她,从眉到眼,自鼻至唇,细细端详。塀
画角的眼很美,黑如点漆,顾盼动人。只是,那双灵动的双目犹如浩浩烟波,似乎承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她若不笑,人看上去孤标清绝。嫣然一笑时,却自有一种令人心折的风致,寒中生媚,清中有艳。
他的目光肆无忌惮,画角被他看得有些心虚,不自觉向后缩了缩,生怕身上有破绽被他瞧出。
“奴家实是从未见过贵人这般俊美的容貌,太过惊艳了,以至于忘了手中还有杯盏,您大人有大量,还请恕奴家失礼之罪。”画角被捏着下巴,说话有些费劲,但还是将能想到的好话都说了出来。
但是,马屁好像拍错了。
他的脸色不知为何竟然暗了下来,那双敛尽了世间美好的双眸,眼波原本如春水细流,这会儿却暗影重重。
喜怒无常!塀
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,心思竟如此复杂,时而沉静深稳,时而温润如玉,时而刀锋暗藏,时而又戾气凛人,当真是令人难以捉摸。
一旁的周升小心翼翼说道:“我瞧她确是无心之过。”
他眯眼瞧着她,一双星眸在屋顶琉璃灯映照下,闪过一丝阴翳。
他的手微凉,织锦镶边的广袖在画角面前垂落,带着隐隐的冷香,冰凉的触感和淡香汇合在一起,不知为何让她心头有些慌乱。
她想起桃花林中她也曾这般待他,不得不感叹风水轮流转。
日后,坏事还是莫要做。
他垂眼瞧着她,眉梢微微挑了挑,唇角浮起一抹冷笑,捏着画角下巴的手微微一松。就在画角以为他要放手时,他却一手捏着她的下巴,另一手在她下颌处挠了挠。塀
一种痒麻的感觉蓦然袭来,画角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。
他依然没有放开她,伸手自桌案上取了一根羽毛,再次在她下颌处挠了挠。
画角不想笑的,但实在太痒了,着实忍不住,这次笑得更欢。她一面笑,一面在心中将白衣少年的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一遍。
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笑。
画角触及他的目光,顿时有一种被调戏亵玩的感觉。
太屈辱了!
屈辱至极!塀
他却牵唇一笑,松手放开了她,拂了拂衣袖,波澜不兴地坐在椅子上。
画角松了口气,将包满了琉璃盏碎片的巾帕放好,朝着他欠身笑了笑。心中却在想,也不知亵玩妖妓依据当朝疏律,是要如何惩治,会不会比她非礼他罚得重。
最好是流放三千里,再不要在她眼前出现。
原本,因着桃花林之事,她对他还有一丝歉疚之情,这会儿却都烟消云散了。
“朏朏,天性胆小,然却鬼灵精怪,极擅讨人欢心。”他抬眸瞥了她一眼,伸指在桌面上敲了敲,慢悠悠说道,“挠其颌下两指处,会发出舒服的呼噜声,很快入眠。”
画角瞬间有些傻眼。
她怎么忘了,当初他对遇渊的习性也是如数家珍。如此看来,他倒是个懂妖之人。塀
虽说,她早在扮朏朏前,曾将其习性好生研读,力求扮得像一些。但这个摸了下颌会打呼噜睡觉,她还真不晓得。
画角心思疾转,微微一笑说道:“奴家方才是有些睡意,不过,因着要服侍两位,哪里敢自个儿歇下。奴家是强忍着睡意逗您一乐,若是贵人允许,奴家这会儿倒是甚想睡一觉。”
少年清冽的眼波飘了过来,望着她的脸说道:“既如此,你过来。”
他拍了拍身旁的杌凳。
因着方才之事,画角生怕自己再露马脚,忙俯首帖耳过去,小心翼翼坐在了他身旁杌凳上,朝着他甜甜一笑:“贵人是允奴家歇着了吗?”
画角说着,打了个哈欠,便要伏在桌案上装睡,实是不想再敷衍他了。
少年把玩着手中酒盏,忽然伸手拍了拍自己膝头。塀
画角一愣,抬眼看他一眼,又垂眼看着他的膝头,顿时有些明白他让她做什么了。
她是朏朏,最喜欢赖在主人怀里撒娇了。
但凡她要是能扮豹妖,打死她也绝不会扮朏朏。
她皱了皱眉头,权衡了一下当前形式,觉得自己还不宜暴露身份。只好不情不愿地俯身,将脸贴在了他的膝头上,报复性地在她膝头蹭了蹭,将脸上的粉蹭了他一身。
周升端起酒盏饮了口,笑道:“这只朏朏妖还真是我见犹怜,甚是招人喜欢。”
少年淡淡瞥了周升一眼。
周升慌忙缄口不语。塀
少年望着画角发髻上的珠翠蹙了眉头,抬手便将她发髻上簪的扇状步摇摘了下来,又将她固发的簪子撤下,将她梳得好好的灵蛇髻也给拆了。
画角有些可惜。
绕梁阁那两名婢女给她挽的发髻还挺好看的,她自己都不会挽,这才多大会儿就给拆了。
一头乌发瞬间披垂而下,好似山间流瀑倾泻。
画角对自己的头发一向很满意,她的发又黑又密,方才沐浴后,绕梁阁的婢女还给她用了发油,这会儿一披散开,淡淡的清香扑鼻,很是好闻。
她隐约感觉到他伸指抚了抚她的头,又五指分开梳理着她的长发。
很舒服,不过,也很危险。塀
被一个陌生人摸头,是一件要命的事。
画角表面装作享受的同时,也做好了随时暴起迎击的准备。
他在她头上抚了几下,慢悠悠说道:“朏朏其实最不喜被人摸头,倘若你抚摸它的头,它必会暴起伤人。”
画角闻言,愣了一瞬,很快坐直了身子,望向他,傲然一笑道:“不知贵人自何处听来的这些朏朏的事,您说的并不太对呢。”
她学精了,既然这会儿她扮的是朏朏,那么最熟悉朏朏的自然是她。
那么她说什么都是对的。
“不知您是养过朏朏,还是见过朏朏呢。我虽不喜被人摸头,但只要对方没有恶意,我自然不会伤人。今夜,我一见贵客您就很喜欢,不惧你摸头。”塀
他挑眉哦了声,抬手接过周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,望着她乌黑油亮的头发,说道:“这头发如此浓密,想必你化作原身,身上绒毛也很浓密吧。不如,现个原身瞧瞧,如何?”
画角咬了咬牙,心说:兄弟,你确定你是来绕梁阁消遣的,而不是来这里打假的?
画角随手捞起长及腰间的乌发,故作镇定道:“我若化作原身,便不能为贵客端茶倒水了。”
少年微微一笑:“我之所以召妖,就是来瞧她在人和妖之间变换,觉得很有趣味,倘若为陪酒,我何须花重金来枕星楼,府里婢女便能陪酒。”
这倒说的也是,画角一时竟无法反驳。
但要她化作原身自然不能,她又不是真的朏朏。不过,珠子里的妖气暂时能将耳朵变幻出来。
如此想着,画角驱动身上那颗红珠里面的妖气,想着把耳朵露出来让他瞧瞧。片刻后,珠子开始发热,散发的妖气在四肢百骸中游走。塀
头顶上蓦然一热,两只尖尖的耳朵便冒了出来。
画角松了口气,说道:“其实,不瞒两位,我修成人形日子尚短,还不太会灵活变幻。偶尔会出岔子,这次便先将耳朵长出来,下次说不定就可以幻出原身。还望……”
画角未曾说完,忽听得亵裤撕裂的声音传来,一条毛绒绒的白色大尾巴自身后伸了出来。
画角惊呆了。
她原想让自己长个耳朵,岂料连尾巴都出来了。
蓬松的白毛大尾巴自襦裙裙底倔强地伸出,将画角的裙摆掀了起来,还左右晃了晃。
这凭空生出来的玩意儿,本来就不是自己的,画角根本不会掌控。塀
一通儿胡乱摇摆,裙底便掠过一阵凉飕飕的风。
凉快是凉快,可是,她是人,不是妖。
豹妖能裸着身子在屋中走动却不以为然,她却不行。
虽说这些年她觉得自己脸皮够厚,但涉及到诸如撩裙露臀,还是众目睽睽之下,哪个姑娘家受得了,便是铁脸皮这会儿也该烧红了。
画角顿时有一种被人看光了的羞耻的感觉。
画角又打开衣柜,换了件亵裤,特意挑了件夜里不显眼的深色罗裙换上,随意挽了一个单螺髻。因她收了妖珠,再无妖气,即使出门,也不会惊动刘奎贴在门上的符咒。画角打开后面的窗子,跃了出去。...
周升愣了一瞬,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忽然一口酒喷了出来。他扶桌大笑,原本一副肾亏的样儿,没想到笑起来嗓门挺大。頏
画角都生怕他将头顶上的琉璃灯给笑塌了。
就这么好笑吗?
这一瞬,画角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。
宰了周升?貌似太残忍,她绝不能滥杀无辜。
掩臀狂奔?那不行,脸还露着呢,跑哪儿都丢脸。
此时,她只愿屋中这俩人,一辈子都不要知晓她是人。就当她是妖吧,妖这样不算什么。
周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不是,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现原身现一半的,笑死我了。”頏
画角这辈子就没这么丢人过。
她挪了挪身子,调转眼眸瞥了眼素服少年,见他那双清澈的眼波中隐约露出了一丝笑意来。
他没有大笑,至少比周升强一点,晓得给人,哦,给妖留点面子。
岂料,这个念头刚起,就见他执起酒盏,慢悠悠品了一口,淡淡说道:“她这能叫现原身吗,这叫现眼。”
这句话瞬间将画角拉回到九绵山桃花林中。
“春宫图唯有跟着淫邪之人,日日被情欲滋养,才会开灵窍……这册子留在你身边,日后成妖机会更大。”
她斜乜向他,华灯恍惚的光晕映照下,他看上去皎皎如月,可惜的是,好好的小郎君,嘴上偏生抹了砒霜。頏
画角将铺在杌凳上的锦绣团垫拿起,挡在身后,故作不解地问道:“现眼是何意?奴家不懂。”
他左手支着下颌,瞥了眼她身后疯狂摇摆的尾巴,说道:“你这条尾巴不错,果然是毛色丰厚,挺好看的。”
画角并不信他是真心夸她,但还是礼貌地回道:“多谢贵人夸赞。”
好看吗,但就是不给你挼。
“你可晓得巴儿狗摇尾巴的意思?”他抬起骨节玲珑的手,轻轻摇晃着杯盏,清声问道。
画角未曾养过巴儿狗,但西府堂姐郑敏养过。因此,她晓得那狗唯有欢喜兴奋时才会摇尾巴。
但他不会不晓得吧,为何要问她这个?頏
画角心中警觉,但还是不得不答道:“自然是见到主人时,又欢喜又兴奋,才会摇尾巴。”
他微微颔首,说道:“听闻你们朏朏摇尾巴和巴儿狗不一样,倒是和孔雀开屏一样,但我还是奉劝你别摇了,我们两个都对你无意。”
孔雀开屏,乃为示爱求欢。
这句话点燃了画角方才强行压下去的怒火。
她望着他如花瓣般的唇,很是疑惑当初自己是怎么亲下去的。
也许因为太过愤怒,蓬松的大尾巴摇得愈发欢快。
画角从来都是凭着手中的刀说话,一言不合就是干,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。頏
她伸手强行摁住身后狂摇的尾巴,轻轻叹息一声,清眸中闪过一丝惆怅,遗憾地说道:“我晓得两位芝兰玉树、俊美无双,定是极受阑安小娘子们的喜爱。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。我是妖啊,妖与人类小娘子不一样的,她们看脸,我看的却是……身板。贵人对我们朏朏这般熟悉,想必晓得,我们需依赖郎君们的阳气而活,可是我瞧着你们两位……”
画角顿住话头,瞥了眼周升蜡黄的脸色,摇了摇头:“您想必是在绕梁阁逛得多,阳气似乎不太足。”
周升气恨地望着画角:“你……你说我什么?”
画角又乜了眼素服少年青竹般单薄的身形,颇为同情地说道:“而贵人您,瞧上去弱柳扶风,您不会是身子不适吧,可是有病?幸而您对我无意,要不然我待在您身边,可就没有活路了。”
这句话显然戳到了他的痛处,只见他脸上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凝住了。
画角慌忙捂住嘴,惊惶地问道:“我是说错什么了吗?您也晓得,我是妖,不会拐弯抹角说话,若有得罪,万望您海涵。奴家先去换个衣衫,稍后再过来服侍。”
画角以锦绣团垫挡在身后,倒退着向门边溜去。頏
“且慢!”少年放下手中杯盏,坐正了身子。
画角顿住脚步,躬身施礼,唇角扯出一抹笑:“您还有何吩咐?”
他盯了画角半晌,缓缓说道:“你去与秋妈妈说,让别的妖过来换你,不是还有个豹妖吗,不必妆扮,速速带她过来便是。”
***
秋妈妈听闻要召豹妖,一刻不停,让刘奎去暗室带了豹妖过来。
既然贵客特意说了不用妆扮,只要快便行,秋妈妈便没给豹妖上妆,只换了一袭玉色留仙裙。
豹妖显然成妖日子不短了,走起路来人模人样。頏
她迈着袅娜的步子,在雅室门前看到画角衣衫凌乱、乌发披垂的狼狈样子,得意地瞥了她一眼,低声说道:“你怎么这幅样子,发髻这是怎么了,可是没得了贵人欢心?白瞎了这张脸,你瞧我的。”
画角一脸木然:“你有鹤顶红吗?”
“你说什么?”豹妖一脸疑惑地推门进去了。
秋娘唯恐那两人再召画角,便没有送她回暗室,而是在枕星楼上指了间雅室让她先歇息。
画角疑心这两位是想将阁里所有的妖都召上一遍。
那日白衣少年曾调动天枢司的人,她原本怀疑他与天枢司有关。不过,想想也不尽然,他若是朝中贵胄,也能请得动天枢司的人。
画角在婢女和刘奎引领下,住在了二楼最东侧的房间,待她进去,刘奎在门上贴了一张禁制妖物出门的符咒。頏
屋内倒是宽敞,摆设简洁,一张雕花的大床,一衣柜,一妆台。
比暗室强了不知多少倍。
听见外面人声远了,画角瘫倒在床榻上,身心俱疲,只觉陪一次客,比伏十只妖还要累。
她歇了会儿,缓过劲儿来,起身将珠子吐了出来。
刹那间,耳朵尾巴皆收了回去。
画角把玩着手心处嫣红透亮的珠子,很是疑惑。
这小小的一颗珠子,竟然如此神奇。今日她方明白,她吞下珠子,可不仅有了妖气,貌似已是成了半妖。頏
吐出珠子,便又恢复为人。
这别是朏朏的妖丹吧,可是又瞧着不像,她曾不止一次见过妖物的妖丹,虽说颜色不同,但摸上去却是软而实。
这颗珠子却是硬的,通体透明,且是红色的。
画角百思不得其解,便将珠子收了起来。
她晓得秋妈妈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让她去陪客,便伸手捏诀,召出一对联络符咒。
一张贴在门后,一张带在身上。
一旦有人叩门,她便能察觉。頏
画角又打开衣柜,换了件亵裤,特意挑了件夜里不显眼的深色罗裙换上,随意挽了一个单螺髻。
因她收了妖珠,再无妖气,即使出门,也不会惊动刘奎贴在门上的符咒。
画角打开后面的窗子,跃了出去。
夜色已深,一弯新月已升至中天,幽淡的月色并不能将后园朗照。
前院临街的楼上丝竹声也淡了下来。
后园更是一片死寂,画角沿着小径,悄然向西北角行去。
她记得豹妖说过,小屋前的池塘里也有妖。頏
只是,当画角望向水面时,只见水面上除了浓重的雾气,空无一物。她晓得刘奎为了掩藏妖气设了阵法。
画角抬眼观望,很快寻到阵眼,走了进去。
这回再看,只见水面上有几株出水的荷叶,叶子中间,点缀着几朵粉荷。眼下并非荷盛放的季节,反常必有妖。
画角取出妖珠吞下,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。
雾团擦着画角身边掠了过去,大约也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妖气,以为她是同类,未曾再攻击她,而是漫出水面,转瞬消失不见。那颗被黑雾吐出的珠子在水中漂浮着,光泽比方才略暗淡了些,却是一颗妖丹。雾团的实体既然不在这里,这妖丹想必也不会是它的。...
虽是春暖花开,但夜里的池水依然凉得彻骨。姉
画角事先在身上佩了避水珠,稍微驱散了水的寒意,倒也不觉得无法承受。入水后,她一动不动任由身子向水底慢慢潜下去。
水面下是深幽的黑,什么都看不清。
画角原想召出指尖火,还未曾施法,眼前却有了若有似无的亮光,是自池底散发出来的。
借着微弱的亮光,她发现池水被分成了两层,上暗下明。
上层弥漫着浓浓的黑雾,好像有人在水中滴了墨,一团团的墨汁氤氲开来,形成浓稠的黑雾,将池底的亮光严严实实遮住了,一丝也不能透出水面。
下层因着池底的亮光映照,池水是柔和的绿。
此时,她已经沉到了池水明暗交界之处。姉
画角伸臂划水,向亮光处潜游而去,想要看清是什么发出来的。她一游动,弥漫在上层的黑雾似乎受惊般,倏然向水底聚拢而去。
池底的亮光也乍然熄灭,水底一瞬间归于幽暗。
画角施法,指尖一点亮光乍现,她轻轻一弹,亮光化作点点萤火散入水中。
只见乌云般的黑雾凝成一张人脸,口中正含了一颗鸽卵大的珠子。雾脸吞吐气息,珠子便随着气息起伏跳落。
被黑雾笼罩的珠子,便如被蜘蛛网黏住的昆虫,不论如何挣扎,都无法逃脱黑雾的桎梏。
莹火亮起的一瞬,雾脸转向画角,大嘴一张,将珠子吐了出来,转瞬聚成球状,风驰电掣般朝画角扑了过来。
画角隐藏起来的伏妖刀感受到妖物的袭击,发出一声震颤的低吟。她今日只是来打探妖物底细,并且,画角察觉到这团黑雾并非妖物的实体,因此没有祭出伏妖刀雁翅,而是闪身避过。姉
雾团擦着画角身边掠了过去,大约也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妖气,以为她是同类,未曾再攻击她,而是漫出水面,转瞬消失不见。
那颗被黑雾吐出的珠子在水中漂浮着,光泽比方才略暗淡了些,却是一颗妖丹。
雾团的实体既然不在这里,这妖丹想必也不会是它的。
这时,水波荡开,一个粉衣女子出现在水中,伸手将妖丹一捞,吞入口中。
她转过身,抬眼凝视着画角,问道:“你是新来的?”
画角分开碧绿的水波,转瞬已到了她面前,盈盈浅笑:“你便是这池中的荷妖?”
眼前的女子一袭粉色衫裙,手臂上一条薄绡披帛在水中拖曳着翩跹飘扬。高髻上簪着一朵粉荷,花瓣蔫答答地垂落,似乎无力绽放。她的脸瘦得皮包骨头,唇色惨白,唯有一双眼流转间波光莹然,有着残存的风韵。姉
她伸手时长袖垂落,露出她瘦骨伶仃的手腕,细得好似一使力便能折断。
豹妖曾说这池子里的荷妖快要不行了,看来不是妄言。
荷妖有些受惊,惶惶不安地说道:“我是这池中的粉荷,你唤我映荷吧便是。可是,你怎会来池底,是……是刘奎打发你来的吗?可是要我去陪客?”
画角摇头说不是:“是我自己要过来拜访你的,方才那团黑雾,是什么妖,为何你的妖丹会被它把玩?”
映荷听闻不是让她去陪客,明显松了口气。然而,画角问起黑雾,她却摇头说不知。
“我也不晓得是什么妖……”映荷幽幽说着,轻轻喘了口气,羸弱得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。
“它每夜都来吗?”姉
映荷点头,又摇摇头:“不是,今……今夜第一次来,倘若不是你来,我可能……可能就活不成了。”
她似乎想起什么,望着画角哀求:“你莫要将今夜之事告诉刘奎,他……他会打死我的。”
映荷修行多年的妖力皆在妖丹上,方才那黑雾显然是在吸取她妖丹上的妖力。她瞧映荷这风中残烛的模样,只怕多年的修行也毁得差不多了。
豹妖说绕梁阁中只有三个妖,想来黑雾便是那只妖驱使的,果然是凶悍至极的妖。
“绕梁阁中除了你和豹妖,另外一个是什么妖,你可知晓?”
映荷低声说道:“是一只白鹤妖。”
白鹤妖?姉
“你这妖力已被它吸取大半,恐怕命不久矣。”
画角毕竟是伏妖师,对于妖的死活并不关心。
绕梁阁这三只妖早晚她都会一并降服,只是,白鹤妖既然吸取了荷妖的妖力,那么它的妖力便会暴涨,只怕不易擒拿。
映荷微微一愣,眼神闪烁,片刻后摇着头,有气无力地说道:“我原本并未生长在此处,被刘奎挖了灵根移植而来,这几年灵根受损,原本也是快要不行了。”
画角蹙眉:“你说的灵根……”
她垂眼瞥了眼池底,只见淤泥翻开,几节原本该埋在泥底的莲藕放在池底一块宽大的青石上。
这便是荷妖的灵根了。姉
可是,莲藕是九、十月份方可成熟采摘,这莲藕春季便成熟了?
“阁里但凡来了贵客,绕梁阁会献上藕片软排汤,我的莲藕与寻常莲藕不同,更加鲜嫩甜脆。是以,便是冬季有客要尝,刘奎也会命我冬季开花结藕。”映荷见画角的目光落在了莲藕上,解释道,“这是刘奎要的,我事先挖了出来,只待他来取。”
画角瞥了眼池底,又看了眼映荷。
只见水中莲茎不过只余十几根,想来她如此孱弱,与刘奎不分节令让她开花结藕也有关。
画角伸手一招,将散落在池底的萤火收回到指尖。
这时,只觉池水似被什么搅动,池水打着漩涡开始翻腾。随后,刘奎的声音自上面传来:“荷妖,有贵客召你,速速上来。”
映荷面色惨白,身子抖得像风中的残叶。姉
她惊恐地望了画角一眼,说道:“我……我如今这样子,已多日不曾陪客,为何今夜又让我去?你可晓得,那贵客是谁,可是梁骜?”
画角摇摇头:“我不认识梁骜,不晓得是不是他。他可是你以前的常客?”
“梁骜是礼部侍郎家的四郎君。”映荷说道,“他以前常来。”
“我只晓得一个是周升,另一位连秋妈妈都不曾晓得是谁。”
映荷听闻是和周升一道来的,身子抖得愈发厉害,待到听说秋娘也不认识,神色稍缓。
这时,水面上又是一番搅动,显然刘奎已是等不及了。
映荷潜到水底,抱了几根莲藕,向水面浮去。姉
画角蓦然拽住荷妖的衣袖,说道:“今夜我来此见你之事,还请不要告诉刘奎,不然……”
“我晓得,他也会打你,我不会说的。”映荷说完,浮了上去。
画角方才猜得没错,周升和白衣少年果然是要将绕梁阁的妖召个遍,荷妖都这样了,他们也不肯放过。
也不晓得成了妖的荷花的莲藕会不会吃死人。还味道鲜美,妖气入了腹只怕会有日子不好受。
画角腹议了几句,直到上面再无动静,这才游到水面上。
只见因着映荷的离去,水面上漂浮的荷叶打了卷,几朵粉荷也蔫了。
画角趁着刘奎不在,去了一趟暗室,并未发现鹤妖。姉
很显然鹤妖并不住在暗室,但却能将灵识化作黑雾,绕过刘奎的阵法,潜入到池底。
虽说刘奎摆的阵有些稀松平常,但能破掉此阵的妖还是不可小觑。
***
三更的鼓响过,前院楼阁上的灯火此时也已次第熄灭。
夜黑露重,整个园子越发幽冷。
画角摸黑到了枕星楼。
夜色漆黑,唯有枕星楼前檐间的灯笼发出幽淡的亮光。姉
只见一行人自楼中行了出来,为首的便是白衣少年和周升,后面跟着两人的护卫。
这两人出来的倒是快,莫非是被荷妖的样子吓到了?
画角吐出那颗散发妖气的红珠,将其收好,敛气屏息躲在一颗假山后。
过了一会儿,只见一盏灯火缓缓而来。
画角探头望去,只见走在前面的是那名黑衣护卫,手中提着一盏宫灯。九绵山上那位白衣少年此时又戴上了帷帽,长长的披纱遮住了面容。
跟在他身后的周升小声问道:“虞都监,明晚还用某带您过来吗?”
“不用了,今夜已由你引荐,明晚我自己来便是。”姉
说话间,几人绕过假山沿着花径而去。
这是今夜没尽兴,明晚还要来吗?
虞都监?
都监是个什么官?画角以前从未听闻,但看周升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,显然官职不小。
姓虞,她掰着手指数了下阑安的世家,未曾听说姓虞的,莫非是朝中新贵?
不过,既然知道了虞都监这三个字,再打探他的身份便容易多了。
画角缩在假山后,正在胡思乱想,忽然随身携带的联络符咒燃了起来。姉
有人正在叩她房间的门。
这是她的习惯,噩梦惊醒后,往往再也睡不着,她便会站在窗前看夜雨。想起离去的亲人、逝去的友人,配合着窗外凄清的冷雨、阴霾的夜,一切的坎坷和苦楚似乎也不足为惧了。她目光下移,忽然凝住了。她住的房间是枕星楼的二楼,窗外栽种着一片翠竹。此时,夜雨侵袭,翠竹随风摇曳,互相碰撞着发出哒哒的轻响。...
姜画角隐在暗处,静静望着自己所住的房间。輕
门前无人,雕花的红木门上,刘奎贴的符咒还在。只是,门上多了一个手印,血淋淋的,好像是谁用沾血的手扶了一下印上去的。
她暗中比划了一下,觉得那手的大小和她的差不多,像是女子的手。
是谁干的?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?
倘若是故意,为的什么,吓唬她?
她要真是朏朏妖,此时说不定吓得要死。
画角笑了笑,推门入了屋,简单收拾了下,便躺下歇息了。
绕梁阁虽神秘可怕,但对她而言却不算什么。这两年她四处奔走,有时风餐露宿,困了随地打盹儿,连坟头都睡过。輕
夜半时落起了雨。
窗子被风吹开,淅淅沥沥的雨声中,隐约听见春雷滚滚。
半梦半醒间,画角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槐隐山那条蜿蜒的山路上。
她遥遥看到一座土丘,心中极是诧异,不知村前何时多了这样一座山包。行得近了,方看清那不是什么土丘,那是一座尸山。
一具又一具尸体以怪异的姿势,交叠着挨挤着。
画角认出了外祖母和外祖父,看到了阿娘,找到了姨母,一个又一个,都是她熟悉的姜氏族人。他们脸上有血,断指残臂,再不复生前的模样。
巨大的震惊和悲痛袭来,她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。輕
在她心中,他们都是厉害的伏妖师,他们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尽数被杀?
她觉得荒谬!
这宁愿相信这是幻觉,是噩梦!
可是,悲痛炽烈如焰,疯狂灼烧着燃遍她的四肢百骸,似乎在提醒她,这是真的。
是真的!
真的!
一种窒息的感觉袭来。輕
她不知何时沉入了水中,冰冷刺骨的河水包围着她。
她不断下沉……
下沉。
突然,一道黑影朝她游来,那黑影如此巨大,好似有千钧重,搅得河水一片浑浊。
黑影渐行渐近,眼前蓦然一片黑暗。
画角一个激灵,忽然醒了过来。
她重重喘息着,拂袖拭去额头的冷汗,刚松了一口气,忽然察觉到窗畔站着一道人影。輕
“你是谁?”画角冷声问道。
那人转过身,洁白的衣衫在夜风吹拂下翩跹舞动,像在暗夜绽放的优昙花。
画角看清了他的脸,吃了一惊。
他居然是桃花林中的白衣少年,那个被周升称为虞都监的人。
画角不知他为何出现在她房中,明明看到他和周升早已离开了绕梁阁,怎么又夜半潜入了她房中?
“你来做什么?”画角冷声问道,浑身已绷紧,只待随时出击。
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,眼神忽然柔和起来。輕
“我一直在想你,所以就过来了,你不喜欢吗?”他说着,朝她床榻走来,一俯身,伸手抚上她额头。
“怎么出了一头汗,是不是做噩梦魇住了?别怕,有我在。”他垂眸看着她,原本冷冽的凤目竟柔情脉脉,说话的声音也温和至极,似乎生怕吓到她。
画角觉得自己被蛊惑了,竟没有动,任由他拿起巾帕拭去她额头的汗水,又伸臂抱住了她,在她额头上印下了一吻。
画角的脸蓦然烫了起来,娇声说道:“坏人,你是在报复我吗?”
话音方落,他的吻落在了她唇上。
“轰隆”一声春雷,将画角惊醒了。
她猛然坐起身来,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做了个梦中梦。而且,让她觉得可笑的是,居然梦见了他。輕
或许,是她太孤独了。
她独来独往久了,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,其实并没有。
这两年,但凡雨夜,她都会梦到外祖家姜氏一族身死那日。
窗外一片漆黑,离天明还有些时辰。
雨声很大,风也很大,屋檐上的铃铛被风吹动,叮叮作响。
这是今春第一场雨,不似往年那般缠绵温柔,而是凶猛肃杀的。
画角起身走到窗前,将窗子再开大些,感受着冷雨的侵袭。輕
这是她的习惯,噩梦惊醒后,往往再也睡不着,她便会站在窗前看夜雨。想起离去的亲人、逝去的友人,配合着窗外凄清的冷雨、阴霾的夜,一切的坎坷和苦楚似乎也不足为惧了。
她目光下移,忽然凝住了。
她住的房间是枕星楼的二楼,窗外栽种着一片翠竹。此时,夜雨侵袭,翠竹随风摇曳,互相碰撞着发出哒哒的轻响。
然而,在竹林的顶端,却蜷缩着黑乎乎的一道影子。
画角起初以为是池底的雾团,再看却发现它栖身的竹子太细,被它压弯了。可惜的是,夜太深,外面一片漆黑,她并不能看清它是什么。但倘若这东西是兽,一般都有夜视眼,定是早已看到她了。
果然,那物察觉到画角的目光,呲溜一声,窜入夜色中消失不见。
她并未追赶,那物似乎没有妖气,或许只是一只普通的兽罢了。輕
***
绕梁阁伶妓们的一天是从晌午开始的。
她们头天夜里歇得晚,翌日日头高挂方起身,向来不用朝食,洗漱一番用过午食后,便会习练技艺。
或是唱曲儿吊嗓子、或是压腿下腰、或是抚琴弄弦……
秋娘也没放过画角和豹妖,刚刚用过午食,便命人将她们召到了枕星楼的一间厅堂。
有两名伶妓事先已候在厅堂。
秋娘坐在圈椅中,指着两位伶妓说道:“这是我们阁里上个月的花魁雪蓉和本月的花魁左儿奴,从今儿起,就由她们教习你们如何陪客,顺便再学一项技艺。”輕
秋娘又向左儿奴和雪蓉介绍画角和豹妖:“这是新来的伶妓,你们俩好生教习。日后她们有所成,自少不得你们的好处。”
作为一名妖妓,除了幻原身供贵客取乐外,还要学技艺,也太难了。
左儿奴看到画角,一时有些惊讶。
她旁边那位花名雪蓉的女子生得倒不是多么美艳,但身姿纤细轻盈,行走坐卧颇有翩若惊鸿之意。
秋娘接过婢女递来的清茶,品了口说道:“左儿奴善乐,古琴、琵琶、箜篌,便是朽木安上琴弦,想弹出什么样的曲调便弹什么曲子。雪蓉善舞,惊鸿舞翩跹曲,便是掌上舞,她也跳的。”
画角不由得咋舌。
朽木安上琴弦能弹,掌上舞也会跳,这两位怪不得是花魁。輕
“你们两个说说,想学什么?”秋娘问道。
左儿奴朝着画角眨了眨眼,画角笑了笑,上前说道:“秋妈妈,我便学琴吧。”
她自然是要选左儿奴的。
秋妈妈瞥了她一眼,颔首道:“你这胆小怕事的样子,学琴倒也适合。”秋妈妈转向豹妖,问道:“你呢?”
豹妖当初在暗室中一脸戾气,一副谁让我陪客我就吃了谁的样子,便是昨夜去陪客前也很嚣张乖戾。
这会儿却耷拉着脑袋,好似霜打了的茄子。
最奇的是,她居然愿意乖乖来学技艺?輕
“昨夜里那贵客说我腰直如铁板,声音如鬼号,我……我要学舞,还要学唱曲儿,待我学会了,嘿嘿……”豹妖说完,嘿嘿一笑,眼中冒出一丝凶光。
画角瞬间明了,这是昨夜被毒到了,激起了豹的好胜心。
秋娘对两人的态度很满意,当下命刘奎在一侧看管着便离去了。
左儿奴引着画角坐到了七弦琴前,她伸出纤纤素手,按在琴上,率先奏了一曲。
“你怎么也成了伶妓?”左儿奴趁着琴音高昂时,低声问道。
画角笑了笑:“因为穷啊,我若每日扮做嫖客来此查找妖物,那得花多少银两,只怕把你给的赏银全填进去还不够。”
“那你查到了吗?”左儿奴手指灵活拨动,一面在琴弦上轻拢慢捻,一面压低声音问道。輕
“有眉目了。”画角低声说道,“我向你打听一个人。你可听说阑安有姓虞的郎君,年轻俊气,官至都监。”
“姓虞?”左儿奴指下一顿,蹙眉凝思,随后大力勾挑,在铮铮的琴音中说道:“阑安虞姓甚少,若是俊美的小郎君,那必是虞太倾了,不过,没听说他任什么都监。”
虞太倾?
“他是谁?”画角问道。
左儿奴手指行云流水般拨弦:“南诏小王子,其母是我们大晋的文宁长公主。”
画角哦了声,没想到他居然是南诏人:“那他是在阑安常住吗?”
“是啊,自从南诏王过世后,他便回了大晋。”左儿奴低声说道,“据说,是因为他的眼睛,自己在南诏国待不下去了。”輕
画角挑眉:“什么?”
“南诏王是蓝眼珠。”左儿奴神秘兮兮低语,话里有话。
王室中,同室操戈的事多了,他们本就兄弟之情淡薄。鷞左儿奴一曲奏完,那边豹妖已经跟着雪蓉开始压腿了。豹妖幻成人身,身姿虽窈窕,但确实身板僵硬,压腿压得嗷嗷叫。雪蓉倒是一位合格的严师,也是不晓得豹妖是妖,居然拿着一根棒子敲打豹妖的腿。...
所以呢?鷞
画角侧首看向左儿奴,这话里的意思,莫不是在说他不是南诏王的亲子?
“眼珠不同怎么了,他可以随母亲的长相啊,文宁长公主总是黑眼珠吧。”
左儿奴点了点头:“是这个理儿。不过啊,他是王族,母亲又是继后。”
左儿奴叹息一声,不再言语。
画角明白左儿奴话里的意思。
文宁长公主既是继后,南诏王先头王后所生的嫡子,难免拿这件事做文章。
王室中,同室操戈的事多了,他们本就兄弟之情淡薄。鷞
左儿奴一曲奏完,那边豹妖已经跟着雪蓉开始压腿了。豹妖幻成人身,身姿虽窈窕,但确实身板僵硬,压腿压得嗷嗷叫。
雪蓉倒是一位合格的严师,也是不晓得豹妖是妖,居然拿着一根棒子敲打豹妖的腿。
刘奎在一侧虎视眈眈盯着豹妖,生怕她暴起伤人。
“你来试试?”左儿奴腾出位子让画角坐下。
画角只好伸指乱弹一气。
“自从佩戴了驱邪符,这几日不做噩梦了吧?”她瞧了眼左儿奴的脸色,比那日去品墨轩好些了。
左儿奴点头:“这几日都睡得很好。”鷞
画角放了心,又嘱咐道:“日后,你还是莫要再来枕星楼,秋妈妈让你来教习技艺,你最好以身子不适推脱。还有,西北角木屋那里的池畔,万万不要再去了。”
左儿奴点头。
画角便是不说,有了上次的经历,她也不敢再去了。
两人沉默着又抚了会儿琴。
画角忽然问道:“南诏王在世时待虞太倾可好,你可有听说?”
左儿奴原本以为方才的话题已经结束了,没想到画角又扯了回来。
“这个奴家未曾听闻。只是,如今新王登基,他却回了大晋,想必是活不下去了,来大晋保命吧。”鷞
画角脑中浮现他在九绵山上怪病缠身、可怜无助的惨状,再联想他的身世,觉得此人有些惨。
不过,这也是一瞬间而已。
当她刚对他有了一丝同情,他说她现眼,又说她淫邪的话语,便回响在耳畔。
不论如何,虞太倾这个名字,她是记住了。
***
“虞太倾,他便是文宁长公主之子?”一名婢女望着迎面而来的素服小郎君问道。
另一个婢女应道:“是,听闻郞主前两日曾请他来驱邪,今日想必又是。”鷞
“驱邪,莫非他如今在天枢司任职?他……难不成还会伏妖?”
“伏什么妖啊,不过是挂个闲职,再怎么说人也是文宁长公主的孩子。”
“听闻南诏王在世时便对他不好,但碍于我们大晋,至少没要他的命。如今南诏王过世,他的兄长便容不下他了,把他逐出了南诏国。”
“我怎么听说是他自己回来的。”
“不管如何,总归是待不下去了呗。当年,文宁长公主和亲时,何等风光无限,虽说是继王后,但到底是一国之后。谁曾想,年纪轻轻客死他乡,亲生骨肉还无处栖身。”
……
虞太倾是得了礼部侍郎梁严的四郎君梁骜病重的消息后,带着护卫狄尘急匆匆来到梁府。鷞
他在梁府仆从引领下,匆匆向梁府内院行去。
一路上,遇到的婢女护卫在看到他后,无不在窃窃私语。
她们说话声音极小,但他的耳力和眼力异于常人,旁人听不到的低语,他却听得一字不漏。
每到这时候,他倒宁愿自个儿耳聋目盲。
“那也是他的命,怪就怪他母亲造的孽。若非她和旁人私会,又怎会牵累到他落得如此田地,这也是报应啊。”婢女眼见虞太倾走出了好远,压低了声音说道。
另一名婢女笑道:“你这话却说的不对,若非她母亲私会,又怎会有他?”
“这倒也是。”两婢说完,吃吃窃笑。鷞
虞太倾原本不予理会,听到最后两句话却顿住了脚步。
护卫狄尘不知出了何事,疑惑地问:“都监,怎么了?”
虞太倾不语,回首瞥了婢女们一眼,澄澈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霾。他伸指微微一弹,两名婢女手中托着的杯盏便掉落在地。
护卫狄尘吃了一惊,担忧地问道:“都监,你这是怎么了?不怕一会儿犯病?”
虞太倾眉梢微不可见一挑,淡淡说道:“无碍,我还受得。”
言罢,拂袖离去。
身后,两名婢女扑倒在地,一面捡拾杯盏碎片,一面带着哭腔说道:“天啊,这是郞主最喜欢的杯盏,夫人这回少不得要罚我们了,这可如何是好。”鷞
两人转过弯,迎面便是梁骜的院落,此起彼伏的哭声自院内遥遥传了出来。院门前,已经挂起了素白挽纱,遥看一片雪白。
虞太倾心中一沉。
几日前,梁骜忽然变得口角流涎,人也变得呆傻。延医诊治后,郎中们都束手无策,只说是失心疯,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。
梁侍郎怀疑梁骜撞了邪,便到天枢司报了案。
虞太倾刚到天枢司任都监,过来查看后,发现梁骜失了一魂一魄,问及下人,得知梁骜常与周升到绕梁阁消遣。
虞太倾找来周升问话,一番敲打,获悉绕梁阁竟有妖妓侍客,而梁骜是妖妓的常客,常召妖亵玩。
当日,又陆陆续续有几位世家子弟变得与梁骜一般模样,一问之下,晓得他们皆是绕梁阁常客。鷞
虞太倾至绕梁阁走了一趟,却发现那几个妖并不像是勾魂的妖。为免打草惊蛇,他并未将她们擒拿。
原待今夜再去绕梁阁,却得了梁骜病重的消息。
失了一魂一魄不会身故,怎么这么快就死了?
虞太倾快步入了屋,哭声愈发震耳欲聋。
内室中,梁夫人搂着梁骜哭天抢地,梁侍郎站在一侧老泪纵横,梁骜的三个兄长围在床榻前,皆是一脸悲戚。
虞太倾一入屋,梁夫人看到他,便起身朝他冲了过来。
“你不是说能救我儿吗,要不是你说能救,何至于耽误了我儿病情。你赔我骜儿的命……你这个有爹生没爹养,克死亲娘的煞星,你赔我儿的命……”梁夫人情绪激动,口不择言,拽住虞太倾的衣袖一番撕扯,恨不得将他推倒在地。鷞
梁骜的大哥忙上前拦住梁夫人,朝着虞太倾施礼致歉。梁二郎和梁三郎感染了母亲的愤怒,也红着眼睛上前围住虞太倾。
梁二郎怒声道:“虞太倾,你到底会不会术法?你到天枢司任职不过才几日,这便驱邪驱死了我四弟,我看你这都监的位子不保了。”
“父亲,明日上朝定要将此事上奏圣人,莫让此人尸位素餐。”梁三郎跳着脚喊道。
梁侍郎背着手走了出来,冷声叱责道:“胡咧咧什么,成何体统!”
梁二郎和梁三郎畏惧父亲,顿时噤声。
梁夫人却不怕,哑着声音驱赶虞太倾:“出去,你给我出去。”
眼见他凝立不动,梁夫人随手捞起一个花瓶,向着虞太倾砸去。便在此时,虞太倾身后的护卫狄尘人影一闪,抬手抓住了花瓶。鷞
室内有一瞬间的寂静。
梁侍郎上前,冷着脸望着虞太倾,说道:“虞都监请回吧,明日朝堂上见。”
梁二郎和梁三郎见父亲发话,嚷道:“快走吧。”
“住口!”虞太倾忽然冷声说道。
从进屋到此时,他一直未曾发话,由着这一家人哭闹。这会儿一开口,声音清冽而寒意凛然。
众人一时噤声,抬眸看向他。
他说完,却蓦然抚着胸口,急促喘息了几声,好似遭受了重创般弯了下腰,随后唇角边溢出了一缕鲜血。鷞
身后狄尘见状,娴熟地摸出事先备好的帕子,递给了他。
他抬手接过巾帕,慢条斯理将唇角的血迹抹去,冷眸淡淡瞥向室内众人。
那双好看的眼眸深处划过一丝暗影,在灯光摇曳的光影映照下,好似隐有无数妖魔。
梁侍郎感到了沉沉的威压朝他袭来。
他有些想不通,明明是一个瘦削孱弱的少年,为何会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,仿若旁人都是蝼蚁,随时都会被他踩到脚下。
梁侍郎一时有些胆寒,便是面对当今圣人,他也不曾如此战战兢兢过。
他定了定神,上前说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鷞
虞太倾一字一句,淡淡说道:“梁骜尚有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