军帐对垒·活饵的抉择
寅时三刻,我攥着《航海季风录》冲进中军帐时,帐内的牛油烛正被江风吹得忽明忽暗。顾砚的银甲在烛火里泛着冷光,他身旁十二位老将的甲胄碰出细碎的响,像极了昨夜曹军拆船链的动静。
“裴祭酒来得巧。”程普把茶盏往案上一墩,茶沫溅在他腰间的虎符上,“周大都督还没到,正好说说你那“赌东风”的蠢计……冬至后七日的风,当真是能算准的?”
我展开怀里的帛图,父亲的批注在烛火下泛着金:“这是我随父出海十年的季风录,冬至阴极阳生,江底暖流上涌,与北来冷空气相激,必生半柱东南风。”
“半柱?”顾砚突然开口,他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老木头,“半柱风够烧穿八十里连环船?阿烈的火船当年就是栽在风停得太急。”
帐外铁链又响了,像极了阿烈焦甲上的摩擦声。我摸出诸葛亮给的生姜:“诸葛先生说,江底暖流带起的风,比海风实诚三倍……他昨夜用这生姜测过,姜芽朝东南弯了寸许。”
“玄学!”程普拍案而起,案上的竹简震得哗啦啦响,“那村夫设坛祭风时,我就说他是妖道!”
“程将军。”我提高声音,“您且看这个。”我掀开袖中铜盒,里面是半块带泥的船舷木……程陟昨夜冒死刮来的,“曹军船舷铺的湿泥掺了碎陶,防的是火油溅;可他们拆了外层船链,换了新的生铁链……生铁导热快,火一舔就烫穿船板!”
帐内突然静得能听见沙漏的细响。顾砚眯起眼:“你怎知曹军拆了船链?”
“细作刚报的。”我喉咙发紧,“曹操派了三十艘轻舟去上游,像是要断咱们退路……他算准了咱们等风,咱们得抢在他前头!”
“抢?拿什么抢!”程普的脸涨得通红,“火船还没备齐,风向没个准信,难不成让咱们的儿郎拿命填?”
“我填!”程陟的声音从帐门撞进来。他左肩裹着渗血的布,锦帆营的短打被江雾浸得透湿,“裴先生,让我带锦帆营当活饵!咱们驾着快船冲曹营,引他们射箭,火船跟在后面……”
“胡闹!”顾砚猛地站起,银甲撞得帐帘直晃,“锦帆营才八百人,你当自己是铁打的?”
程陟突然抽出腰间短刀,刀鞘上“宁死不跪”四个字在烛火里发亮:“老将军,我爹当年当水匪时,被官军绑在船头当活靶;我八岁那年,娘抱着我在江里漂了三天……活饵我当惯了!”
帐外的雾漫进来,把程陟的血渍染成暗褐色。我盯着顾砚案角的油布……那底下,该是他藏了三年的桐油船。
“顾老将军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“您不是说要替阿烈守着么?现在该让他看看,咱们的火船,比当年的更猛。”
顾砚的手突然抖了。他从怀里摸出块虎符,虎符背面刻着“烈”字……阿烈的名讳。“二十艘桐油船,藏在芦苇荡西头。”他把虎符拍在我手里,“浸了三年油,一点就着。”
帐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,比往日急了三倍。我倒转沙漏,细沙撞着铜壁的脆响里,听见周瑜的声音从帐外传:“都静一静。”
周瑜的铠甲上还沾着露水,他扫了眼顾砚的虎符,又看了看程陟的短刀,突然笑了:“顾老将军的船,程百夫长的命,裴祭酒的风……够烧他娘的一场大火了。”
我攥紧虎符,指节发白。江雾里又飘来几点白影……曹军的伤兵还在船舷上晃悠。可此刻我盯着程陟的眼睛,那里面没有惧色,只有一团火,比帐里的烛火更烈。
沙漏的底槽快满了。三十六个时辰,还剩十二个。